北京周口店，这个名字位于中学历史课本的前10页，与云南元谋、湖北蓝田、浙江余姚，共同勾画出了远古中国的隐约片断。周口店猿人遗址入口处，有一座巨大的青铜雕像，与历史课本上的北京人画像一模一样，眉檐突出，颧骨高耸，嘴唇前伸，几乎没有下巴，还残留三分猿人的体征。雕像似笑非笑，目光越过我们的头顶，凝视着远方，而在远方黛青的山峦背后，有一座大城，生活有熙熙攘攘的“北京人”，他是否知道，那里的“北京人”与他这个北京人已全然无关？
鸡骨山改名为龙骨山
作为周口店遗址的核心区域，龙骨山没有想象中那么险峻。沿着粗石台阶攀上半山腰，按路牌指示，左手鸽子堂，右手猿人洞。我犹豫了一下，选择了猿人洞，因为那里是第一块北京人头盖骨发现处。
猿人洞是一条幽深的峡谷，横断面疏松的黄土和零星的碎石，让人忍不住产生动手挖一挖的冲动。和我结伴同游的一位少年举头张望，之后问他父亲：“洞在哪里？”父亲嗫嚅不能答。我却知道，猿人洞早在1921年安特生开始发掘之前就已经坍塌了。
安特生是瑞典地质学家，曾任北洋政府农商部矿政司顾问，主业找铁矿，副业考古。1918年，安特生偶遇在北京任教的化学家麦格雷戈•吉布，吉布向他出示了一些包在红色粘土中的碎骨片，说是刚从周口店附近一座鸡骨山上采到的。当地人经常在山上发现碎骨，认为是鸡骨，所以取名鸡骨山。
安特生凭经验判定，骨头的主人不是鸡，而是大型动物，如熊、鹿、猕猴等。他兴趣大起，背上铁锹铁铲，直奔鸡骨山。他在这里一挖多年，但一直没有收获。直到1921年，奥地利古生物学家师丹斯基来中国，他们合作再挖鸡骨山，终于在猿人洞发现了一颗类似人类的牙齿。考古就是这样，只能大面积地撒网，然后相信偶然，等待幸运，因此，格外需要锲而不舍的傻劲头。
到1929年，更大的幸运与奇迹出现，古生物学家裴文中，在猿人洞挖出一颗完整的头盖骨化石。随后，1931年，法国专家步日耶权威论证，周口店发现了标准的旧石器。至此，北京人的历史地位确定：他们生活于50万年前，是处于猿与智人之间的猿人。
鸡骨山瞬间变得无比金贵，改名龙骨山。
由猿人洞谷底拾阶北上，就可进入鸽子堂。这是一座短洞，洞壁的剖面，从上到下，明显分为多个沉积层，不同的层内，有不同的化石发现，从而准确地串起了一条时间线索。 。
由鸽子堂绕山南行，有多处化石发现点，其中最当留意的，是第四发现点。这是一座高大宽敞的石洞，洞口有双峰对峙，形成窄隙，状如一线天。“一夫当关，万夫莫开”，指的就是这种地势。这样的天然屏障，既可防猛兽侵袭，又可防同类猎杀，应该算远古北京人的高尚住宅区，或许，只有原始人的贵族，才有资格住在这里吧。
洞内阴森凉爽，有水声滴答不停。在洞口，同行的一个小女孩嘴里念叨着“好可怕”，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袖往外拖，一分钟也不肯多待。
第四发现点于1937年正式发掘，在浮土之下有明显的灰烬遗留。就是说，洞主人已经学会用火，以及保管火种。这是人类活动最有力的证据。关于人与动物的分界，有人主张是利用工具。但观察发现，一些猴类也会用石块砸坚果。可主动用火，却绝对只有人类才能做出来。
设想北京人的生活，白天狩猎，采摘野果，晚上回到洞内，燃旺篝火，烤肉，打制石器。那么，当他们劳动时，心情快乐吗？当他们休息时，也会引吭高歌吗？
化石沉默，不会告诉我们那么多。化石只告诉我们，北京人男性身高约156厘米，女性约144厘米，腿短臂长，头部前倾，能够步履稳健地直立行走。他们的寿命很短，大部分人14岁前就夭折了，只有6%的人能活到50岁。
由第四发现点向南，是第十二发现点，这是一处不大的洞穴，高高嵌在山崖之上。据说，洞内发现过剑齿虎化石。遥想50万年，北京地面上还曾有剑齿虎出没，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？
但实际上，专家介绍说，北京人时期，华北地区气候与环境屡经变化。早期偏冷，所以周口店化石中有狼獾、洞熊、披毛犀等。中晚期较温暖，喜暖动物如竹鼠、硕猕猴、无颈鬃豪猪化石开始增多。这里还发现过巨副驼化石，证明有过干旱时期，甚至可能有过沙漠。然后，因为有水獭和河狸，则说明这里还曾分布过大面积的水域。
50万年太漫长，一切皆有可能。
但考古学家又说，在20万年前，北京人突然在龙骨山消失了。他们是集体迁移了，还是遇到了灭族的灾祸？
北京人提供进化的过渡证据
离开第十二发现点，顺山势向上，在龙骨山顶峰，一块巨石之下，有一座构造复杂的大洞，这就是著名的山顶洞。此前我一直不知道，原来山顶洞人与北京人完全不同，他们只是两万年前的“年轻”人类。那么，他们是50万年前的北京人遗留在周口店的后代吗，还是另一支群落偶然来到了这里？然后，他们是群婚制，还是族长一个包办了全部的婚配权？
山风浩荡，草色苍茫，龙骨山上每块岩石似乎都藏有无尽的疑问，并且注定不会有答案。
考古发现，山顶洞文化已经相当成熟。一个小例证，就是在洞内发现了骨针。能制造骨针，说明他们已懂得缝纫，即已经开始穿衣服。这一点，让他们与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动物彻底脱离了关系。
探身山顶洞内仔细观察，你能注意到，洞内空间是分区的，上层住人，中层是墓室。两万年前，山顶洞人已懂得埋葬死人，这又是文明成熟的一大步。而且，他们可能还产生了原始宗教。因为在墓室挖掘出的尸骨旁，发现了赤铁矿粉。
赤铁矿粉的红，可以象征血液。人死血枯，撒上艳红的赤铁矿粉，是希望死者到另外的世界能够获得永生。这就是原始宗教的概念，体现了很复杂很高级的思维智慧。这种现象并非山顶洞独有，据考古资料介绍，在西班牙阿赫皮亚山一处中石器时代遗址，也曾发现尸骨上撒有赤铁矿粉。
山顶洞最下一层，是深深的陷阱，猛兽来袭，一迈入洞口，就会掉进去。这样说起来，山顶洞人时代，应该为今天的动物保护主义者最爱，因为当时人类出洞前，还要四下张望，以防附近草丛埋伏有大型猛兽。人与动物，相当平等。
日常劳碌，我们能想的，多是比同事更出色，比朋友赚钱更多，比邻居更早换房子。只有置身周口店幽暗的山洞与茂密的树林中，我们才有机会想一些更缈远的问题，比如人类起源。
人类从哪里来？这个问题，恐怕已追问了不知多少万年。你可能会说，不是有进化论吗？但你要知道，关于进化论，我们只是了解一个大概的原则，至于进化的环节，突变的动力，因缺少确凿的证据，尚没有明确的答案。物种之间的跨界演变，毕竟是如此的不可思议。猿，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人？是分若干步骤逐步演化，还是一夜之间发生突变？任何一种说法，都缺乏足够的物证。
而北京人，就可能提供部分过渡的证据。
史家的正统说法是：北京人的发现，为人类起源提供了大量的、富有说服力的证据。北京人生活在距今50万年前至20万年前之间，是属于从古猿进化到智人的中间环节的原始人类，这一发现在生物学、历史学和人类发展史的研究上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。比如脑容量，北京人脑容量1532毫升，正处处于猿与智人的过渡阶段。
周口店的考古成果相当丰富，经20余年发掘，获203件猿人化石，代表约40位个体。完整的头盖骨6个，头骨碎片12件，下颌骨15件，牙齿157枚，胫骨1件，肱骨3件，锁骨和月骨各1件，股骨7件。可惜，这些化石大都丢失了。
1937年7月，中日爆发全面战争，北京迅即陷落。原本保存在中国地质调查所的周口店化石，包括北京人头盖骨，都被装箱打包，运到了美国人的协和医院。这是英明的选择，美国人的地盘，日本人不敢碰。可万万没想到，四年后，日本偷袭珍珠港，美日开战，协和医院终被日本人占领。从此，北京人化石下落不明。阴谋论者怀疑是日本人偷走了但密而不宣，悲观论者则认定，化石已随美国某艘商船一起沉没于太平洋海底。
文/王元涛
图片说明
001：北京人标准雕像
002：发现第一块头盖骨的猿人洞
003：第四发现点洞口的双峰
004：名闻天下的山顶洞
005：山顶洞出土的骨针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