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燕赵访古>陶然亭,赛金花在何处安息

发稿时间 2012-12-21 01:02
去陶然亭,入门就走错了方向,一头扎进了一座什么华夏名亭园。这座园子里,大大小小各式亭子着实不少,分布在角角落落里。有醉翁亭,有沧浪亭,有一揽亭,等等,于是我就迷糊了,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写《醉翁亭记》,说的分明是安徽的事情啊;沧浪亭不也是在苏州吗,怎么跑到北京来了?


而且,更厉害的是,在一片湖水边,还有一座鹅池碑亭。这座亭,可是有来历的,说晋朝大书法家王羲之有天正在写字,刚成了个“鹅”字,圣旨突然到了,他慌忙扔下笔,跑出去跪迎。这时,儿子王献之淘气,拎起笔来给补上了一个“池”。于是,父子两代大师合作的“鹅池”佳话就诞生了。这也分明是发生在长江以南的故事。要不然,如果鹅池碑原本就立在这儿,那么整个这片地方肯定不会叫“陶然亭”,而应该叫“鹅池碑亭”了。至此,我不禁茫然四顾:陶然亭到底在哪里呢?


结果,穿出这座名亭园,才见到说明文字,原来,这些亭子,都是1985年修建的,是仿制品。于是心下冒出好大的意见:这么干可不太好,一来显得不够尊重知识产权,二来北京这么带头山寨古董,固然可以一时满足眼目之欲,但其实并不利于文化遗产的保存与光大。

半殿半亭适合批评时局

一直以来对陶然亭有好感,主要是因为它的名字好听。陶然陶然,有酒至半酣的飘飘欲仙之感。后来查资料发现,“陶然”两个字,取自白居易的诗句:“更待菊黄家酿熟,与君一醉一陶然。”果然与酒大有关系,而且还是大家手笔,难怪。

但陶然亭的实际模样,却与我的想象大有不同,它并不是我们惯常所见的那种四面透风的凉亭,而更像是一座楼,面阔三间,进深一间半。更要命的是,它与元代修造的慈悲庵结为一体,构成了一组复杂的建筑。换句话说,陶然亭并不独立,更像是慈悲庵的一座偏殿。


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半殿半亭的特殊构造,让陶然亭有了很大的名气,被称为中国四大名亭之一。能与陶然亭能扯上关系的名人非常多,以“难得糊涂”名世的龚自珍最喜欢到陶然亭喝酒,酷爱舞刀弄枪的女侠秋瑾也喜欢到这里来吟诗。戊戌变法后血溅当街的谭嗣同,曾在陶然亭一带活动,至今这里还留有他写下的《城南思旧铭》;而当年虎门销烟的林则徐,则为陶然亭写过一副相当不错的联:“似闻陶令开三径,来与弥陀共一龛。”

当年,这里尚属郊外,地广人稀,三杯两盏野酒下肚,可以敞开嗓门批评时局,臧否人物,用不着担心隔墙有耳报告给侦缉队。因此,李大钊、毛泽东、周恩来、邓中夏、恽代英,都曾先后在这里招朋唤友,秘密集会,商讨一些与革命和造反有关的事情。其中,有著名的斗士高君宇与才女石评梅,一边在亭中憧憬革命,一边还闹起了深情的恋爱,最后,他们遭当局杀害,合葬在了此地。


高君宇与石评梅墓距离陶然亭有一箭之遥,站在墓前,最适合沉思。想来,当年的他们,应该是极为真挚的,一心想用一种激烈的革命手段改造当时残破的国家。而且,事实上,他们的同志后来也一路势如破竹,夺得了政权。但透过历史的风风雨雨望出去,似乎预想中的美好与幸福并没有如期降临;与丑行搏斗,依然还是今天芸芸众生生存的前提。生活好像并不认同革命的简单逻辑。如果高君宇从地下复活,还保持着当年的热诚与单纯,他或许会大吃一惊也说不定。

寻找赛金花墓地未果

实际上,我到陶然亭,最主要的目的,是寻找另一个人留下的遗迹。她与革命无关,只在滚滚红尘中,用身体与经历,见证了底层弱者无尽的苦难。她是一位风尘女子,名字叫做赛金花。

传说中的赛金花,那可是相当厉害了,北京人叫她“护国娘娘”。说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后,因为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,德军统帅瓦德西不依不饶,非要屠城报仇不可。是赛金花挺身而出,在床上劝服瓦统帅,北京一城的老小,这才得以幸免。

这个传说流传相当广,连大作家林语堂在小说《京华烟云》中也这样写道:“北京总算有救了,免除了大规模杀戮和抢劫,秩序在逐渐恢复中,这有赖于名妓赛金花的福荫。”但历史学家考证过,赛金花劝服瓦德西是没影的事儿。但既有传说,就总该有些许由头。这个由头就是说,赛金花与瓦德西在德国就是老熟人。那么,在那样一个年代,一名风尘女子,怎么还有机会去德国呢?

赛金花原名赵彩云,本是苏州妓女,15岁上遇到了一位贵人,名叫洪钧。这洪钧可不是一般的贵人,他是清朝同治年间的状元。状元,那就是全国高考的第一名。两个人一见钟情,赛金花就被状元郎接回家,做了第三房小妾。后洪钧受朝廷之命出使欧洲,担任公使,需携夫人同行。如果放现在,为了争这个出洋名额,洪公使的妻妾都有可能打得头破血流吧?可在当时,他的正室夫人对于遥远的异邦充满了恐惧,于是翻出自己诰命夫人的袍子借给赛金花,求她替自己出洋。

日本有艺伎文化,中国有妓女文化。一位沦落风尘的女子,能够堂而皇之地成为公使夫人,周游欧洲列国,这在当时,也是一大新闻。说起来,天下的男人,似乎都有一种隐秘的情怀,就是一生怎么着也得拯救一位风尘女。为什么会这样呢,也许,是因为在和平年代里,男人们没有机会到战场上去冲冲杀杀,而拯救风尘女,就成了满足男人残存英雄欲的唯一“壮举”了。

赛金花在欧洲共生活了三年,学了一口流利的德语,还见过德国皇帝,也见过著名的铁血宰相俾斯麦,但是否见过瓦德西,则无法考证了。

洪钧归国去世后,赛金花很快就脱离了洪家,因为她对自己认识得很清楚,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,不可能守着洪钧留下的少量遗产过一辈子。如果顶着洪家遗孀的名头,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,那反而大大对不起洪钧了。所以,她干脆公开申明下堂,然后重张艳帜,复归风尘行列。说起来,做妓女,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,但她能把事情处理得这样坦然明白,直视自己的欲望,为他人着想,到底不失豪迈之气,因此,她得到了一个男人气十足的雅号“赛二爷”。


同时代的很多文人雅士都与赛二爷有过往还,张大千给她画过像,当年比鲁迅还有名的刘半农老人家,还给赛金花写过传记,书名《赛金花本事》。而且,这本书不是依靠资料编写的,而是亲自采访,完全为口述实录体。胡适对此评论说:“北大教授,为妓女写传还史无前例。”文人与妓女交往,在当时算是雅事一桩,无坏名节。

所有关于赛金花的记录,都说她的墓地安在陶然亭。但走遍陶然亭,已全然寻不到遗迹,只有一块墓碑,躲在慈悲庵准提殿一角。碑文是篆字,很漂亮,据说,出自齐白石的手笔。

文/王元涛

图片说明
001:一揽亭以假乱真有气势
002:鹅池两个字为父子合作
003:陶然亭更像一座楼
004:高君宇与石评梅像
005:此地空余赛金花墓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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