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年间读过胡平先生一篇报告文学，写“文革”期间一个北京大妞，和阿尔巴尼亚留学生闹恋爱，结果，被公安暗暗盯上，不久就落入了法网。在那个严酷的年代里，中国公民未经特殊批准与外国人卿卿我我，属于里通外国，是重罪。最后，女子的结局很惨，先被劳改，随后被注销北京户口，在边远的农村熬过了贫苦的大半生。当年他们幽会的主要地点，就是紫竹院，一个容易让人心生莫名伤感的所在。
当然，一般人可能不知道，紫竹院三个字的意思，并不是“长满紫色竹子的院落”，它最初的名称是“佛荫紫竹院”。这里的院，就不是指园子，而是指寺庙。
紫竹院原本是佛寺
佛荫紫竹院，是万寿寺的别院，也就是分支机构；而万寿寺，则是有清一代的皇家庙宇。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慈禧太后，每年去颐和园避暑，都要在万寿寺休息打尖，尝几块点心，喝一围茶水，神闲气定了，再礼一礼佛。武则天希望自己与观音融为一体，慈禧也一样，最喜欢自比观音。据说，在世面上流传甚广的一张照片，慈禧太后左手捧净水瓶，右手执念珠，身着团花纹清装，头戴毗罗帽，外加五佛冠，就是在紫竹院拍的。
当时，出了西直门，就算离开北京城了，在紫竹院内放眼四野，荒草连天，沼泽横布，几乎见不到有房屋和炊烟。
慈禧太后一生共去过颐和园32次，每次都不是坐车。那时节，汽车还没有进入中国，马车的车轮也都是硬木实心的，滚在路上，颠簸得很，不适于远行。因此，她是乘船。不管是隋朝的杨广，还是清朝的乾隆，他们修造连通南北的大运河，起初的目的，都不是为了运货物，而是为了自己游玩。汽车一起，运河废止，谁也拦不住。
从紫禁城到颐和园，一直有一条隐秘的水道，串连起了北海、前海、后海、西海，以及紫竹院，随后，过白石桥，进入长河，转昆玉河，就离昆明湖不远了。
这条水上通路，如今被称为“慈禧水道”，可以说，它是北京城最早的一条旅游专线，当然，只归皇家使用，一般百姓是无缘享受的。史载，整个清朝，严禁百姓在这条河道上打渔和行船，紫竹院自然也是禁地。当慈禧太后或其他皇帝的画舫经过时，站在岸边观看也是不赦的大罪，皇后和妃子，是你普通人可以随便看的？敢偷看，是要被砍头的。
因此，慈禧太后每次出行，两岸都要安排八旗前锋营护军7800人，步军兵丁6230人，静默肃立，沿河护卫。我们都知道，一说到中国在甲午战争中败于日本，人们往往会把责任追到慈禧太后的头上，怪就怪她挪用海军军费，去修造颐和园。但有一个事实却是，甲午海战发生时，大清北洋水师的战舰，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，都远远超过日本海军。这样说来，战败就另有原因了，与硬件关系不大。而慈禧连外出游玩，都要动用上万人护驾，在日常生活中，类似这种无谓的铺排浪费，才是对大清帝国的持续伤害。
在辛亥革命发生前的1908年，慈禧太后去世，同一天，被慈禧欺负了一生的光绪皇帝也神秘去世。因为光绪曾经被囚禁在颐和园，所以裕隆皇后便宣布，永远也不会再去幸游颐和园，慈禧水道就此断航，并日渐荒废。这条水道，连同紫竹院，正暗暗印证了中华文明由盛至衰的惨痛历史。等到2008年，为迎接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和教练员，断航整整一个世纪的慈禧水道，才又恢复了通航。
北京也有过一条大河
据史料记载，公元三世纪时，紫竹院是古高梁河的发源地之一；现如今，紫竹院占地14公顷，水域面积达11公顷，就因为它是有地下活水来源的。
高粱河现已基本不为人所知，但在金元时代，却是北京最大的一条河，也是北京建城的水源基础。你想想看，世界上知名的大城，多数都会拥有一条大河，如首尔的汉江，伦敦的泰晤士河等，而北京，除了人工开凿的运河，根本就是一座靠天吃水的干渴之城！现在你知道了，北京有过一条高粱河，曾经贯穿东西，奔腾不止。说起来，金元时代的决策者们，也不会那么蠢嘛，非要把都城平摊在干巴巴的一片旱地之上。
紫竹院北侧的南长河，全长16公里，原是历代京城的引水河道，它从西山山麓通过昆明湖，至海淀麦庄桥，折向东南，遇西直门注入北护城河，再东流至德胜门入“水关”，进积水潭。积水潭，与中南海都是连通的。南长河河岸两侧，原本每隔两丈种植两棵水杨，水杨之间，夹种一株山桃。据称，每到阳春，红绿相间，柳暗花明，景色绝佳。可是，庚子年(公元1900年)，八国联军入侵北京，南长河沿岸的树木被烧光了。自此之后，清室无力再进行治理，这条御河也再没能恢复昔日的繁荣。
紫竹院的湖水，好像没有正式的名称，翻史书，才勉强发现，可以叫它“别港”。远在元代，著名水利工程师郭守敬主持开凿的通惠河，就经过这个别港。在别泄之上，至今还留有一道闸门，是通惠运河的头道闸。如今，闸门已失去了实用功能，任凭岁月风雨剥蚀，锈迹斑斑。
紫竹院内的各色建筑，古色古香，黛瓦、棕柱、白粉墙，飞檐、翼翘、花漏窗，小桥流水，花木扶疏，独具江南特色。据统计，紫竹院内，共有50万棵竹子，品种包括石竹、斑竹等，其中以紫竹为最。但实际上，这里最初并不以紫竹闻名，而是遍植芦苇，有“小芦花荡”的美称。芦苇可能是唯一比竹子更为迷离的植物，而且柔弱，更容易让人联想起遥远的故乡。
如今紫竹院湖水旁边，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钓鱼。漫步竹林中，驻足湖水边，等了半天，没见有人有收获。总觉得，城里人钓鱼，基本上是虚应景物，他只想一个人坐在水边发呆而已。如果什么事情也不做，只坐在水边发呆，容易被小脚侦缉队注意到，之后可能被举报给警察，以为他想不开有自沉的企图。举根鱼竿，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在修竹四围的紫竹院湖水旁杀时间了。
中国人最喜欢整景，到任何一处景区参观，主人都会掐着手指给你介绍出来十景八景，紫竹院自然也不例外。“箫声醉月”、“竹深荷静”，这都是紫竹院的著名景点，基本上套用了杭州西湖“曲院风荷”的风格。你也可以体会到，这种名称的诗意，大多数时候唤起的只是字面上的美感，而往往与眼前可视可触的山石竹木搭不上太大的边。
文/王元涛
图片说明
001：正在修复中的佛荫紫竹院禅寺
002：禅寺旁的人物雕像
003：紫竹幽深，谧静安闲
004：南长河直通中南海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