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燕赵访古>沧州狮子,林冲从它身旁走过

发稿时间 2012-04-27 09:34
文/王元?
说实话,沧州城的整洁漂亮,多多少少让我感觉意外。最早知道沧州,当然是读《水浒传》,那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遭高俅父子陷害发配的地方。林冲应该是从繁华大城开封出发的,他肩扛枷锁,向着遥远的沧州一步一挪,从此迈上了“逼上梁山”的绝望道路。对大英雄林冲而言,自己的人生已无力掌控,至爱亲人更是无从保护,天地茫茫,日月无光,他内心的悲苦,无以复加。也许,就是因为读书时这种印象太过强烈了,所以总觉得,沧州,应该苍凉些,才更符合想象吧。

沧州的历史,可直溯到东周时期,惠王十三年(公元前664年),燕国遭北方蛮族山戎部落的侵扰,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率大军弛援,一举击溃山戎。齐桓公凯旋之时,燕庄公深情相送,结果两个人聊得太入巷,一不小心越过边境,进入了齐国。齐桓公了解,诸侯相送过界,这是严重违悖周礼的,于是大手一挥,干脆把脚下的那一方土地送给了燕国。燕国欢天喜地,在新边界夯土筑城,就此有了古沧州的建制。

今天的沧州,位于河北省东部,正处在热议中的“环渤海经济圈”,堪称京津门户。如今,海洋已成为开放与富裕的代名词,是连通广阔世界的洞开之门;而在遥远的古代,大海则是灾难与祸患的源头,人们深深恐惧于海啸横行带来的破坏与毁灭。也正因为如此,沧州才有了“河北四宝”之一的铁狮子,它的正式名称是“镇海吼”。


说来有趣,中国不产狮子,司马彪所著《续汉书》中说,西域的安息国(今伊朗)曾不远万里派来使者,给汉章帝献上了若干头狮子。这是史上最早有关狮子的记录。可你也知道,在中国的大小城乡,各处都能见到石狮子,蹲守在楼堂馆所及大户人家门口。而且,每逢年节,各地民间也都少不了舞狮子的传统节目。一个外来的动物,居然能获得这么普遍的热爱,并且如此深入我们生活的角角落落,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?

其中一个原因,可能是狮子在佛教中地位尊崇,因而随着佛教的广泛传播而得以直入人心。佛教典籍中说,释迦牟尼诞生时,有500头狮子从白雪中走来,静静地列队迎候。想一想那个场面,一大群鬃发飘飘的狮子收起了威风,恭顺地守在皇宫门口,等待一个婴孩的第一声啼哭,它们兽形的长脸上,也会显现出庄严肃穆的神情吗?

而且,传说中,地位仅次于佛主的文殊菩萨,所乘坐骑就是一头狮子。在佛界,观音主抓生育,文殊则分管智慧,二者基本上平起平坐。

沧州铁狮子坐落于东关旧州,那里正是古沧州原址。漫步街头,旧州人会指给你看,林冲当年看守的草料场,就是今天的马厂,而他偶尔去买醉的酒馆,则是现在的王槐庄。当旧州人这样说的时候,你一定会全然忘记了,林冲只是个小说人物。由此,你也就知道了,《水浒传》对我们的影响有多深。


铁狮子展馆内的游客并不多,在高及成人胸口的石座之上,铁狮子昂首向天,沉稳雄浑。它原本的大口,因为残破的缘故,变成了一个大洞,但在我们的仰望之下,反倒显得更加具有怒吼的气势。

仔细分辨,在铁狮子的右项及牙边,标有“大周广顺三年铸”的字样,这正是后周皇帝世宗柴荣当政时期。《沧县志》称,当年柴荣征伐契丹,将众多俘虏贬为奴隶,罚他们铸造了这座铁狮子。但专家对此存疑,因为众所周知,柴荣一向反佛灭佛,他怎么可能主持铸造狮子呢?要知道,这座铁狮子的腹内,可是铸有金刚经文的,而且狮子背上,还造有莲花宝座,那摆明了是给文殊菩萨预备下的。

因此,学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是,当时沧州常受海患困扰,于是民间社会集资修建了铁狮子,以期镇住海啸,保民平安。在铁狮子身上隐蔽处,铸有捐资者姓名,这就是明显的证据。而铁狮子口中又有“山东李云造”五字,专家分析,李云应是铸造总工程师。但翻查史籍,李云的事迹不可考。毕竟,1000多年过去了,历史风云变幻,王朝兴废更革,世事纷乱,古开封都已被黄河淤泥掩埋数次了,沧州角落的这一头铁狮子,自然难以引起史家的留意。

沧州铁狮子高5.5米,长6.3米,宽3米,重40吨,为中国现存最大的铸铁艺术品。我们可以估算一下,即使采用今天的冶炼技术,取中等品位的原料,想炼出40吨生铁来,也至少需要160吨矿石。1000多年前,技术原始,资源匮乏,如此浩大的工程,古沧州人是如何完成的?


据史料记载,铸造沧州铁狮子,采用的是“泥范明浇法”。它的工艺流程大致是这样的:先用胶泥塑出狮子的雏形,等到干硬后,在它表面再贴一层陶泥,称为“外范”。外范成型,工匠们把它们揭下来,放到一边备用。这时,要把泥狮子的雏形刮去一层,留下实心,然后将外范拼接起来,套在实心之外。由此,在外范与实心之间,就形成了足够宽的空隙,把铁水浇进空隙里,狮子的大模样就出来了。最后,清除外范,掏尽实心,铁狮子大功告成。

从范块痕迹来看,当年共用了519块,从脚到头叠起了21层。

作为金属,铁的性质还算比较稳定,但经过千年的风雨剥蚀,沧州铁狮子还是无可避免地面目全非了。氧化是水滴石穿的日常功课,人类对此实在无能为力。而且,在清朝嘉庆三年(1803年),一场怪风突临沧州,生生将铁狮子吹倒,它的口、腹、尾都遭到了严重损坏。1803年前后,自然还没有文物保护的概念,铁狮子这一倒就是90年,到1893年,当时的沧州知州才组织人力扶起了铁狮子。

1949年后,铁狮子经历多次抢救性整修,包括当时的苏联专家也专程赶来出主意,但铁狮子还是在以不可阻挡之势风化锈蚀。1984年,铁狮子被置于现今的高台之上,为了让它能够重新站立,向狮子腿内灌注了水泥。事实证明,此举有失慎重,结果狮子腿被胀裂,再也撑不起沉重的身躯了,于是只好给它加上了钢铁拐杖。狮子身下支离的钢架,看上去的确不够美观,但却更容易让我们沉浸于对悠远岁月的遐想。

有古物,必有传说,沧州铁狮子自不例外。故事里说,早年间,沧州地肥物丰,老百姓的生活特别幸福。东海一条恶龙相中了这块宝地,想要霸占,于是发动了大海啸。人民正在流离失所之际,一头土黄色的大狮子从天而降,与恶龙奋力厮杀。狮子固然勇猛,但恶龙也不是白给的,他们缠斗了足足三百个回合,恶龙才终告力竭,败退而逃。海啸随之消退,人民得以保全。而狮子与恶龙激斗的现场,留下了一道深沟,即为今天的黑龙港河。

于是,沧州人为感激这头神狮,铸成了这座铁狮子。

太阳底下无新事,各类传说往往会有相似的情节,然而说到沧州的历史名人,扁鹊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,他是战国时期的医学家,发明了“望闻问切”四大诊法,这种诊法,中医一用就是几千年。还有一位沧州名人,是元代的马致远。“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,古道西风瘦马。夕阳西下,断肠人在天涯。”默默吟诵他的这首著名小令,我们对苍凉悠远的依稀渴盼,或许就可以得到几分满足了。


在宽敞明亮的沧州西站,听说我要大老远赶去旧州看铁狮子,出租车司机和公交车售票员都热切地劝我,不如去狮城公园看新狮子。我知道,沧州人新铸了一座铁狮子,与原有的旧狮子模样相同,但是更高,更大,据说重达100吨。想一想,它一定会非常巍峨壮观。但是,对他们的好意,我却微笑谢绝了,因为我知道,新狮子与我无关,那是沧州人深谋远虑,给千年后的子孙们预留的一笔财产。

图片说明:

001:镇海吼残破的大口更有怒吼的气势
002:展馆内的林冲塑像
003:铁狮子展馆壁画表现了当年的铸造场面
004:铁狮子身下的钢铁支架令人感叹岁月无情

燕赵访古系列报道

01:正定大佛,洗心的宝贵刹那
02:赵州桥,凝固1400年沧桑风烟
03:定州开元寺塔,苏轼到此一游
04:沧州狮子,林冲从它身旁走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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